Monday, December 13, 2010

如实观本相,如实对自心 - 电影《魂断威尼斯》里对生命和人生的探索

《魂断威尼斯》是一部相对抽象及充满隐喻的电影作品。如果要真正的理解幕后巨匠的巧心细作,就必须对原本已经非常简单剧情做更进一步的模糊化和概念化,把整个故事背景抽象地视为“一条不断地在流逝的生命长河”;而剧中各角色的遭遇和互动则可视为人沉沦在这条“生命长河”中的各种情感和反思之体现,或各种理念及价值观之间的冲突,以及最终因对生命之无法掌控而感到的万般无奈与遗憾。换句话说,《魂断威尼斯》就像是一部影像化的生命哲学作品,和Octavio Pza 在The Double Flame里所提到的“情欲就是诗意化的躯体,诗歌就是情欲化的语言”,略有相似之处。

《魂断威尼斯》所探讨的哲学课题就是生命的本质及人生的困惑。电影开始不久,导演就通过德国作曲家奥森巴哈(Gustav von Aschenbach)对着沙漏的一段自白,开诚布公的道出电影的主题“我记得我父亲的房子里也曾经有过一个这样的沙漏。沙子所流过的缝隙是那么的细小,在一开始时感觉到沙漏的上层似乎没有任何变化。而在我们眼里,沙子似乎是在最后的时刻瞬间流失,但到那个关键时刻,再去思索已经没有意义了。。。”

诚然,生命就有如沙漏,从倒数计时开始,生命就不断的漫漫流失,直到油尽灯枯的那一刻而止。世人因不了解死亡,故往往害怕死亡,也常选择逃避面对死亡。在生命初期和盛期,世人被世俗万象万物缠身,也常乐得暂时忘却生命有尽头这个永恒不变的事实。但世人难免偶尔会有和死亡亲密接触的机会(亲友过世,目睹死亡,死里逃生,大病一场,年逾古稀等等),迫使世人不得不严肃的正视死亡,面对死亡。

在严肃的正视及面对死亡时,世人必定会深切的体会到死亡的三个特性,即死亡的“必然性”,“无常性”和“个人性/无可替代性”;而生命的脆弱及人生的意义等等严肃问题也必然会应然而生。既然死亡是“个人”/“无可替代”的(既世人最终必需亲自面对“自己脆弱的生命”这个残酷的事实),那么生命和人生的意义也必然是“个人”/“无可替代”的(既世人最终必需自我评价或亲自解读“自己人生的意义”这个终极问题)。因此任何“自欺欺人”,“曲意逢迎” “随波逐流”等等违背自我本性和价值观的生活方式,在面对“个人”/“无可替代”的死亡时就显得异常荒谬可笑。因此,无时无刻以诚待己及尽心尽力地去实现自我就是坦然面对死亡的最好方法。而事实上,对死亡问题有过深思熟虑且具有深度安全感的人,往往在以诚待己及实现自我方面会表现得更为执著及义无反顾;反之,则容易陷入虚实之间(外界的期望和内心的真实需求等等)而开始不断挣扎纠缠,举棋不定,投鼠忌器,最终虚度人生。

在《魂断威尼斯》这部电影里,德国作曲家奥森巴哈被描述为一个温文有礼,品味高尚的绅士,即一个在文化层面上已经高度“进化”的世人。在事业上他崇尚理性(坚持理智和智慧是创作优秀音乐的基础),在私生活上他克己复礼,努力遵循世俗规范(奥森巴哈有同性恋倾向但却结婚生女,组织“美好”家庭)。但这一切“成就”似乎有很大一部分都是奥森巴哈在违背其“本性”下费尽心力所堆砌出来的假象。在其人生低潮时,奥森巴哈在失败与死亡(其后期音乐创作旅途上的挫折与家庭的不幸)的阴影笼罩之下只身前往威尼斯度假,但却被他在无意中邂逅的美少年(达秋,Tadzio)之惊艳所深深折服,而激发起潜伏在其内心多年的挣扎。当然这一切都只是隐藏在奥森巴哈自己内心深处的天人之战;对美少年达秋而言,奥森巴哈充其量也就只是一个行径古怪的陌生中年人罢了。

在经历过失败和死亡的洗礼后,在威尼斯度假的奥森巴哈究竟会选择继续过其理性规范的生活(即一个在文化层面上高度“进化”的人的“理所当然”选择),或选择诚实的面对自己的真实本性(接受自己做为“人”这种生物所与生俱来的七情六欲,包括他的同性恋倾向),并在有生之年里努力的活出自我呢?其实以我之见,奥森巴哈一生似乎都纠缠在这个心结上,终日徘徊不定,犹豫不决,痛苦不堪;而“威尼斯事件”只是这种内心挣扎的集中表现和无限放大而已。

奥森巴哈对美少年达秋的情感投射(或“爱”)是多方面,多层次的,对此我们可以尝试借用古希腊文中各种不同的“爱”的来解读。首先,奥森巴哈作为一个非常有成就的艺术家,确实被美少年达秋如古希腊雕像般纯洁无瑕的美所深深着迷;从这个层面来看,奥森巴哈把美少年达秋看成了是“真善美”和“智慧”的体现,因此对他产生了友善且高尚的愛(Philia; Philosophia / Love of Wisdom)。其次,奥森巴哈内心里也隐藏和压抑着颇为强烈的同性恋倾向,而美少年达秋那种让他难于抗拒的色相也激发起他对美少年达秋产生肉体和性欲上的爱(Eros)。此外,已达垂暮之年的奥森巴哈也在美少年达秋身上感受到强烈的青春气息,让已经失去青春,年老色衰的奥森巴哈纯纯的爱上(Agape)少年达秋旺盛的生命力。当然奥森巴哈也明确知道他不可能(事实上)也不应该(道德上)和美少年达秋有任何进一步的发展,因此只希望能近距离的欣赏他,保护他,或如父亲一般的关爱(Storge)他,让他不受任何伤害(包括后来在威尼斯爆发的霍乱)。

换句话说,奥森巴哈在美少年达秋身上看到了他穷其一生想求但求不得,或不敢求,或将要失去,或已经失去的一切,即“真善美”,“智慧”,“性欲”,“青春”和“亲情/关爱”等等。可恨的是生命,时间和青春流逝得那么的悄然和从容自在,而死亡却来的如此突然,咄咄逼人和让人无处可逃(通过威尼斯爆发的霍乱事件来隐喻死亡的特性)。奥森巴哈也曾经千方百计地想要留住这一切(如在理发院化妆染发;冒昧的通知美少年达秋的家人有关威尼斯爆发的霍乱的消息,要求他们赶紧离开威尼斯;在威尼斯曲折幽深的小巷里紧跟随着美少年达秋,但最终累倒在地上放声哭笑生命的荒谬性等等 。。。), 但毕竟生命只有一次,青春也不会从来;等到沙漏上层的沙子完全流失时,奥森巴哈也和曾经在世上掠过的亿万个面孔一般,从此烟消云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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