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uesday, May 31, 2011

从庄子之逍遥到郭象之逍遥

庄子之逍遥理论源自于庄子对人生一切无可奈何之“既定境遇”的深刻认识和无奈接受,进而把其精力转向于对更高精神境界的追求。庄子在《庄子内篇》之〈逍遥游〉里通过鲲鹏和蜩与学鸠的寓言,明确的表明了他对广大无穷的精神境界存在之肯定和向往;而要达到这种超脱的精神境界,就必须依赖深厚的德性和人生智慧[1],即便面对荣辱毁誉而不惊[2]。庄子也于“之二虫又何知!”暗讽一般人对鲲鹏之志的不解和无知之处[3]。要知道一般人看似大而无用之物,在有识之士眼中却能是妙用无穷 [4]。在《庄子内篇》之〈齐物论〉中, 庄子进一步通过“齐物”和“真知”的概念,淡化世间万物在世俗的价值和标准下所产生的差别,以超越世俗思想的束缚,进入逍遥的精神境界。

郭象的《庄子注》虽然标明是一本注释庄子原文的著作,但郭象在解释庄子的核心思想,如 “逍遥”和“齐物”时就明显植入原文以外的思想,有严重曲解庄子原意之嫌。首先,郭象认为世间万物都有自己的本性(天性),而各个本性也都有各自的局限[5]。虽然世间万物不一,但各自都有自己的性分和位置; 只要能顺着万物天然的性分,让其能够恰如其分的发挥其所能,那就无所谓胜负高低,而万物皆能逍遥[6]。 从郭象的思路,〈逍遥游〉中鲲鹏和蜩与学鸠的寓言被郭象解读为大鹏没有理由认为自己的境界比小鸟的境界还高,而小鸟也没有必要羡慕天池的种种好处,虽然大鹏和小鸟的大小不一,但逍遥的境界是一样的[7]。此外,郭象还认为万物的性分是上天赋予且无法改变的[8],故万物应自足其性(满足于自己的性分),安于其性(顺天安命),不做非分之想,那就能达到逍遥的境界。

如此看来,庄子的逍遥和郭象的逍遥确实有着天渊之别。 庄子的逍遥强调的是接受人生的既定境遇,彻底看透世俗标准下的所谓高低差别,进而体会万物之共性,最终进入无差别境界,对万物无所期待(无待)而达到精神上的逍遥。在达到逍遥的方法和功夫上,庄子的进路有相当高的个人修养要求,故一般只有少数至人才能达到庄子所说的逍遥境界。反之,郭象的逍遥则强调接受万物的差别,无论是有待或无待,只要能满足于自己的性分,顺天安命,那万物都能得到各自的逍遥。

庄子和郭象在理论上的分歧主要是来自于郭象对庄子原文的“深度解读”,即郭象在注释庄子原文中引入了相对大量庄子原文中所没有的思想和理论。当然,在注释过程中引入原文所没有的思想和理论也未必就一定犯了扭曲原文的错误,这还要取决于新引入的思想是否和原文有矛盾,或是否有助于解决原文中原有的矛盾等等考虑。就郭象注庄子一案而言,庄子原文中的概念本来相对不太明确或不太一致,而郭象的“深度解读”就仿如把一盘散乱的珍珠用一根线给串连了起来,让读者感觉全文相对前后贯通,一气呵成。遗憾的是郭象的“深度解读”中的主要思想内容和庄子原文中最基本且明显的核心思想几乎是南辕北辙,无论是在境界上和方法上都大相径庭,让人难以认同郭象所言就是庄子的原意。故一般相信郭象在注释庄子中很大程度上注入了其自身的思想体系。但究竟郭象是无意还是有意为之,则非本文能讨论的范围之内了。

[1]庄子内篇之逍遥游:“。。。且夫水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舟也无力。覆杯水于坳堂之上,则芥为之舟,置杯焉则胶,水浅而舟大也。风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翼也无力。。”
[2]庄子内篇之逍遥游:“。。。且举世誉之而不加劝,举世非之而不加沮,定乎内外之分,辩乎荣辱之境,斯已矣。。。”
[3]庄子内篇之逍遥游:“ 。。。之二虫又何知!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奚以知其然也?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此小年也。楚之南有冥灵者,以五百岁为春,五百岁为秋;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而彭祖乃今以久特闻,众人匹之,不亦悲乎!”
[4]庄子内篇之逍遥游:“ 。。。今子有五石之瓠,何不虑以为大樽而浮于江湖,而忧其瓠落无所容?则夫子犹有蓬之心也夫!” 及“。。。今子有大树,患其无用,何不树之于无何有之乡,广莫之野,彷徨乎无为其侧,逍遥乎寝卧其下?不夭斤斧,物无害者,无所可用,安所困苦哉!”
[5]郭象《庄子注》之逍遥义:“。物各有性,性各有极,皆如年如,岂跂尚之所及哉!。。”
[6]郭象《庄子注》之逍遥义:“夫小大虽殊,而放于自得之场,物任其性,事称其能,各当其分,逍遥一也,岂容胜负于其间哉!”
[7]郭象《庄子注》之逍遥义:“苟足以其性,则虽大鹏无以自贵于小鸟,小鸟无羡于天池,而荣愿有余矣。故小大虽殊,逍遥一也。
[8]郭象《庄子注》之养生主注:“天性所受,各有本分,不可逃,亦不可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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